啪——
青石板上的碎瓷片溅起水花，惊得池中锦鲤四散奔逃。我跪在春阳初升的庭院里，望着满地流淌的君山银针，茶香混着早春的湿气往骨头缝里钻。那是老爷最爱的明前茶，今春头一茬的嫩芽尖。
拖到垂花门去。"大太太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来的，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青瓷盏，"让往来宾客都瞧瞧，咱们韩府的下人是什么规矩。
垂花门前的柳枝才抽新芽，鹅黄的穗子被晨风吹得飘飘荡荡。我望着影壁前渐渐聚拢的人群，听见粗使婆子们摆弄竹板子的响动。三少爷昨日新赠的《漱玉词》还在袖袋里硌着，书页间夹着的那枝绿萼梅，怕是早被体温捂得失了颜色。
且慢。
玉色裙裾扫过青砖的声响格外清越。我盯着那双绣着缠枝莲的软缎鞋尖，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，三少爷说这双鞋该配着柳浪闻莺的景致才好。此刻那双鞋的主人正立在穿堂风里，将一叠洒金笺递到大太太跟前。
前日得着张船票，原想等父亲寿宴过了再禀明母亲。"三小姐的声音清泠泠的，像是檐角新化的冰棱坠进铜盆，"英国公学的春季课要开了，我既承了维新会的资助，总不好误了时辰。
婆子们的竹板悬在半空，大太太的翡翠镯子碰着茶盏叮当作响。我数着柳影在青砖上移动的纹路，忽觉腕间一松——三小姐俯身解了我腕上麻绳，新剪的指甲泛着珍珠似的柔光。
这丫头既打碎了御赐的茶具，便罚她随船去英吉利伺候笔墨罢。"三小姐转身时，我瞧见她鬓边别着朵蔫了的绿萼梅，花瓣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，"省得留在府里，平白惹母亲生气。
暮春的风卷着柳絮穿过垂花门，那些鹅黄的穗子已经长成碧绿的帘幕。货轮启航那日，我在甲板上望见三少爷追着船跑，长衫下摆沾满黄浦江边的泥点子。咸涩的海风里，三小姐将《漱玉词》掷入波涛，书页间飘出干枯的梅瓣，像极了那年跪在青砖上时，头顶纷飞的柳絮。
